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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八字

生娃是国之大事 | 作者:宣蓝田 | 更新时间:2017-11-04 09:4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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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的宵禁从子时正开始, 此时天黑不久, 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

   从太和门到城东的唐家,马车约莫要行大半个时辰。一路上唐宛宛都没开过口,只把脑袋贴在窗格子上, 偏着头瞧着外头热闹的夜市,直到脖子酸都不转回来。

   她极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怎么看都不寻常。唐夫人怕女儿钻了牛角尖,跟两个儿媳面面相觑,想着法儿地分她心神。唐家二嫂笑着问:“宛宛要不要打叶子牌?车上就备着呢, 正好咱们四个人。”

   唐宛宛摇摇头。

   “宛宛想不想去逛逛夜市?”唐夫人又问。

   唐宛宛脑门贴着车窗,随着马车行走时的颠簸一下下磕磕碰碰的,她也不挪开,声音闷闷地:“娘和嫂嫂们去吧, 我想先回家。”

   “好好好,咱们一起回家。”路上听到吆喝声, 又叫车夫去买了宛宛爱吃的铁板豆腐和焦圈回来。

   今晚的宫宴只持续了半个时辰,唐家人早早到了家,几个男儿都没吃饱, 又催着厨房做晚膳。

   唐宛宛回了自己的院子,门下的灯笼将院里照得亮堂堂的, 她一眼就瞧见灰毛兔和白兔恩恩爱爱挤在一起。两只兔子蹦跶着凑上前来, 却见自家主人脚尖一转, 绕过它俩进了卧房。

   两只兔子傻呆呆坐在原地, 出两声“咕咕”的微弱声响, 看着还挺招人疼的。唐夫人好心地扔了两把苜蓿草,待进了内室,却见宛宛已经换好中衣爬上床了。

   “宛宛饿不饿?”唐夫人眼睛酸,坐在床边轻声问:“厨房做了汤面,要不要吃点填填肚子?”

   唐宛宛还反过来安慰她:“娘你放心,我没事的。”

   “真的?”唐夫人又借着烛光细细瞧了瞧,见女儿乖乖点头,也没哭鼻子,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夜是唐夫人陪着女儿一起睡的,本想着好好给女儿开解一番,可她辗转反侧想了又想,竟不知该劝什么。

   唐老爷一向本分,两人成亲这么些年,他也没生出过纳妾的心思。唐夫人管着家中中馈,从来都不是做小伏低的人,真真不知该怎么劝。难不成要告诉宛宛“陛下将来身边还会有很多很多的美人,你只是其中之一”?还是告诉她“该争的你要去争,要学会固宠才能长久”?

   谁家的姑娘摊上这事儿能心无芥蒂?只剩半个月就要进宫了,宛宛都喜欢上陛下了,却忽然闹出这么件糟心事,这不是往她心口捅刀子?

   唐家人事简单,宛宛怕是连“妾”是什么意思都没能真正弄明白。唐夫人心中绞成一团,连带着对陛下也生出几分怨怼,又怪自己和老爷脑子犯蠢,没有在去年就将宛宛嫁出去,不然哪还有这么多事?

   她自己都没想通透,怕话里带出情绪来,更不敢劝女儿了。只见宛宛面朝墙根躺着,一动不动的,唐夫人探过身瞧了一眼,见她闭着眼睛,只当是睡着了。

   今日起了个大早,唐夫人没一会儿就有了睡意,轻手轻脚下了床去把烛灯熄了。刚合上眼,又被一道带着哭腔的声音给惊醒了。

   “娘。”

   唐宛宛瘪着嘴扑到她怀里,泪花在眼里打着旋儿,委屈得要命:“我不高兴!”

   听得这么一声,唐夫人刚酝酿好的睡意立马散了个干净,一时又有些哭笑不得——敢情先前不是不在意,而是这会儿才回过味来啊。

   她把女儿搂紧一些,放柔了声音问她:“宛宛怎么想的?你跟娘说说。”

   “钟宜芬三年前就见过陛下了,我三个月前才头回见……”

   唐夫人忙顺毛摸:“陛下不喜欢她,就喜欢咱家宛宛!”

   “她还比我会说话……”

   唐夫人言之凿凿:“她说的都是胡话!心眼比蜂窝还多,咱宛宛不跟她学啊!”

   唐宛宛抽噎了好一会儿,到底是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她连自己心里的难过究竟是从何而来都想不明白。于是越想越偏,一瘪嘴彻底哭了:“陛下写过三本书,钟宜芬能倒背如流,我一本都没看过!”

   “看看看!”唐夫人都快跟着自己的心肝一齐掉眼泪了:“咱明天就去书舍把书买回来,一本一本接着看!”

   唐夫人哄了半个时辰才把人哄住,母女俩又聊了一整晚,等到宛宛睡着已经是后半宿了,真是受了大委屈。

   等到清晨天初初亮了,唐夫人轻手轻脚下了床,交待自家大儿子出门买书去了。

   *

   钟大人心中也是愁肠百结。

   昨晚上回了家将媳妇女儿都训了一通,完了火又被自己亲娘训了一通,亲娘跟他又被亲爹训了一通……一整宿气得肝疼,辗转反侧不得安眠,早上起来那气色难看的都把更衣的奴仆给吓着了。

   这还不算完。钟大人今早掐着点到了太和殿,本以为来得晚些便能避开众大臣的嘲讽,却不想今日陛下也迟了一刻钟。许多大臣都逮着这么一刻钟上前来跟他搭话,各个笑吟吟地夸他家闺女胆色过人。

   钟宜芬打从及笄前几年开始,家中便不断有媒人上门。钟大人听过夸女儿“沉鱼落雁”的,也有夸“冰雪聪明”的,更有夸“玲珑心肝”的。可他将这“胆色过人”在心头细细揣摩了一圈,想明白了:这他娘的委实不是个好词儿!跟厚脸皮不是一个意思嘛!

   钟大人暗暗咬牙,偏偏又反驳不得,因为敢出声揶揄他的大臣官位都比他高。只能挤出个笑脸来生生受着,揣着明白装糊涂,道一句:“您过奖了。”

   凑过来看笑话的众臣瞧他这般反应,都没了兴致,各自散开了。钟大人偷悄悄抹了一把冷汗。

   朝中党派林立,议事时往往各执一词——同一件事情立场不同,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好不容易把立场整一致了,该用什么解决方法又是众口不一;等到方法也鼓捣得相同了,该派谁去做又得吵吵好几天,最后陛下火气大的时候就直接拍板定案了。

   所以这“容后再议”,是陛下常挂在嘴边的一个词。短则十日,多则三月,早已是惯例。

   钟大人便是这么想的,他寻思着昨晚陛下说“容后再议”,明显是想避而不谈,这“容后再议”起码得到半个月以后了。

   女儿被他拘在家里禁了足,这事他不提,朝中再不会有人提。等到过了风头,陛下把这事给忘了,也就不那么丢人了。钟大人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谁曾想,殿前监“有事启奏——”的唱腔刚落下,便有人提起这茬了。钟大人顿时觉得脸肿,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钟大人站在太和殿右边第五排,这声音是从前边传来的,声音十分陌生,似乎是不常在朝堂上出声的一位。钟大人眼睛带火伸长了脖子,就想看看是哪个浑人这么多事?

   瞧清启奏人的下一瞬,钟大人就闭紧了嘴巴,黑着脸再不想吭声了。一时暗恼:他今日就该告病在家啊!这当口告病退朝还来得及吗?

   “昨日有钟家次女向陛下表明心迹一事。”说话的正是钦天监监正,他垂着眼睑,声音听不出半点人气:“臣将其生辰八字以紫微斗数之法细细掐算一整宿,终于算得了结果。”

   垂敛目的众大臣都偷悄悄瞄了一眼过去。

   说起这钦天监监正,算得上是当朝一位奇人。天生额心生有一道疤,仿佛是一只竖着的眼睛,不知何时会睁开,看得怪渗人的。

   其幼时不过是个弃婴,有幸被上一任的监正捡回了家,起了个名叫天敛,无姓。上一任监正见他在术数和掐算之上极有天分,便带着他入了门,待监正年老后自请致仕,便将天敛推举了上来。

   历来这钦天监都是朝中一个十分微妙的部门,明面上其职责是观察天象、制定历法的,可实际上什么奇诡之事都能算得出来,十之八|九都是准的。

   十年前的某次朝会上,天敛曾断言蜀地将有地龙翻身。御史当朝斥他妖言惑众,天敛一语不,只面无表情看着他。太上皇将信将疑地叫那处百姓撤离,半月后竟当真有地龙翻身,震毁房屋过半。

   而最叫人毛骨悚然的是,先前斥他妖言惑众的那名御史竟在地动当日于书房暴毙身亡,没查出任何因由。书房的四面墙上全是那御史亲笔所写的蝇头小字。至于写的是什么,太上皇秘而不宣,将此事揭过不提。

   而钦天监监正凭这么一件事跻身进了瞪谁谁没命的高手行列。坊间传闻这人是被老天爷庇佑的,生来便有第三眼,凶煞之气与祥瑞之气于一身,若逢盛世,可保国之安定;可若是大厦将倾之际,此人还能推波助澜。

   朝中大臣都对他又敬又畏,恨不得离他十步远。

   别人有事启奏的时候往往是慷慨陈词,仰头直面天颜;钦天监监正却一向是面无表情,垂着眼只望着自己身前三尺之处,仿佛连陛下都不值得他抬一下眼皮。放别人身上必然是大不敬,他做起来却丝毫不显违和,就好像这人天生就该是这样的。

   太和殿内静了短短几息功夫,钦天监监正又说:“钟家次女不宜入宫伴驾,有三不可。”

   “其一,钟家次女肖猴,与陛下相克。”臣子不得妄言陛下私事,众臣只能掰着指头自己算:陛下明年双轮,今年正好二十又三,肖虎——啊,猴虎果然相克!

   钟大人喉头一哽。

   “其二,钟家次女年十九,行年值计都,主孤寡,今年不宜考虑姻缘之事,明年方可。”

   钟大人喉头又是一哽。八字本不能随便说与人知,可昨夜女儿主动剖白心迹,立马便有两位嬷嬷来问八字了,钟夫人不敢不答,只能一五一十说了。

   “其三,臣昨夜观之面相,面色素白,堂上有薄黑之气,此乃疾厄宫之貌。敢问钟大人,姑娘可是娘胎积弱,自幼身子差?”

   钟大人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确实如此。”女儿幼时身子就不好,每年总得病个七八回,药膳调养了好几年方才好些。

   “陛下紫气兴盛,若二人近身,疾厄宫会被紫气所制,愈显颓势。故而此女不但不该进宫,陛下行过之处,她还应退避三舍,不然恐有性命之忧。”待说完了,钦天监监正就又闷不吭声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晏回淡声道:“道己,去太医院请两位女食医入钟府,给姑娘调养调养,将来也好另觅良缘。”

   钟大人默默咽下一口老血:“臣代小女谢过陛下。”

   此事就这么了了,朝堂之上已经议开别的事了。钟大人却嘴里苦,清楚其后患远不止如此。女子于计都星之年姻缘不利,却也不过是这一年,等到明年就好了。

   疾厄宫却不好说,谁家挑媳妇不希望姑娘是个身子骨康健的?女儿打小身子差,府里从来都将这事藏着掖着,从不与外人道。钦天监却在众人面前这么说了,将来上门求亲的人家怕是要比原先低一个档了。

   可这事怪谁呢?生辰八字乃人之隐秘,历来选妃都要经过八字卜合这个坎,不合适的姑娘就算被筛下去,其八字也不会透露给外人知道。

   怪在怪在昨日钟宜芬是在京城一众世家的面前表明心迹的,彻底绝了自己的退路。如今钦天监监正在朝堂之上将此事当作朝事来议,真是挑不出半点错来。

   站在后头竖着耳朵听完全程的唐大人不由傻乐:俺家闺女可是福禄寿三星俱全的好命格,旺夫旺子旺宅的那种!

   唐大人回家把这事跟家人一说,钟宜芬进不了宫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全家人都高高兴兴的,唯独唐宛宛听得心不在焉,吃过午膳又去自己房里啃书了。

   她连着两天闷闷不乐,连院子里的两只兔子都蔫了吧唧的。灰兔成日睡觉,白兔火气却恁得重,小芷喂食的时候还差点被咬了一口,好在她缩手缩得及时,这才能幸免于难。两只兔子又被关回了笼子里,活动范围缩小了一大半。

   唐家人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闷闷不乐,劝不到点子上,只束手无策。

   *

   “姑娘卯时正起身的,清晨喝了半碗红豆粥,辰时至学馆。”

   跪在殿中的暗卫是个女子,一身夜行衣,说话时几乎听不出声调起伏:“姑娘下午酉时一刻归家,晚膳用了一小碗香米饭,之后直奔卧房,挑灯夜读至子时。”

   晏回是见识过唐宛宛的饭量的,心说她在自己面前都敢不顾形象地吃那么多,回了家反倒吃得少了,定是被此事影响了心情。

   晏回眉头深锁,问那暗卫:“姑娘晚上看的什么书?”

   那暗卫不假思索答:“回陛下,奴婢不识字。”

   晏回一滞,挥挥手叫她退下。静默良久,心中燥意更甚,捏了捏眉心,又提笔继续批阅奏章了。

   站在他身后的道己焦虑不安,身为天子近侍,道己一向是乐陛下之乐、忧陛下之忧的好公公。时已至秋分,天慢慢转凉了,陛下却上了火,嘴里长了好几个口疮,这两日睡得也不好,今早朝会之上竟走了思,明显是心事重啊!

   见陛下批完了一份奏章,道己小心插|进话来,打着笑脸委婉提醒:“陛下,明日又是休沐了哈?”

   晏回笔尖一滞。

   “上上个月太后娘娘那儿的凤头鹦鹉抱了窝。”道己又从旁提点:“前几日奴才去瞧过,小鹦鹉已经长了毛,能自己吃喝了。”

   晏回瞥他一眼,落了笔,似乎陷入了沉思。道己只当自家主子还没开窍,还要再接再厉的当口,便见陛下起了身,说道:“陪朕过去挑两只。”

   道己应诺,笑着跟在了后头,心中感慨良多:自己这个奴才真是一个能顶十个,能将陛下吃喝穿用打理得妥妥的,能给陛下研墨打扇,如今连陛下追姑娘都能出谋划策了,真真儿是太能干了!

   慈宁宫里的太后娘娘心头在滴血:“拿两只小鹦鹉还不成!你还要把翠翠和花花这两只最会说话的也挑走!这两只可是母后的心头好啊!”

   晏回悉心开解:“再有十来天宛宛就进宫来了,到时候这俩只给您一块儿带回来。儿臣把侍鸟太监也一齐送到唐家去,保管把您这心头好照顾得好好的。”

   太后娘娘犹豫一下:“如此也好。”瞧见自家儿子脸上没个笑模样,又苦口婆心劝道:“人家姑娘受了大委屈,你别跟你父皇一样成日板着个脸,去了唐家拉下脸面好好哄几句。不然丫头就算进了宫,心里也拧着这么个疙瘩,将来有你的苦吃!”

   “母后说得极是。”晏回正色道,深感此次出宫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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