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187

　　回忆邱璧和的生平, 季湘君发现还真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太过肥沃的泥塘中生长出长势猖獗的花。邱璧和的狂妄与家人的纵容是息息相关的, 然而这么简单的, 连殷怜这个孩子都明白的道理, 季湘君那身为女强人的表姑却一直看不穿。

　　她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但是即使如此, 她虽然觉得邱璧和早该受到教训, 却并不能让殷怜去下这个手。报复这种行为, 从来伤敌一千, 自损八百。季湘君却绝对不希望殷怜受到哪怕丝毫的损伤。

　　她说道：“那如果妈妈希望你不要跟他来往, 哪怕报复都不要报复, 你真的愿意吗？”

　　殷怜耸耸肩，说道：“可以啊。”

　　她应得实在太轻松，倒是让季湘君有些疑惑。

　　所以她再次确认道：“真心的？没有勉强？”

　　殷怜说道：“一点也不勉强啊。邱璧和算什么人啊？对我来说当然是妈妈比较重要，我没理由为了报复邱璧和而让妈妈你担心难过, 对吧？”

　　这些话说得实在是太贴心太懂事了, 贴心到季湘君觉得自己女儿简直就是个小天使了。但是季湘君再怎么溺爱孩子的妈妈视角，心里也清楚自家女儿并不是这种性格。她真正的性格比起小天使来还更像个小恶魔，不但有主见到连殷淮都主导不了她, 反而会被她所主导, 而且能言善辩, 固执而狡猾。

　　……但是，殷怜确实从来没有对她阳奉阴违过, 更不曾跟她对着干。

　　季湘君莫名其妙地就想起殷淮之前劝慰她时的那句话。他说殷怜这样的性格，却愿意那样亲近和信赖她，一定是爱她。

　　季湘君觉得眼睛酸酸的。她用额头顶住殷怜的小脑袋, 突然开口问道：“……小怜，你上辈子见到的妈妈，是个怎么样的人？”

　　殷怜愣了一下，半晌才开口说道：“我觉得……是个好人。”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一个有原则的好人。”

　　季湘君问道：“我能问问你……一些上辈子的事情吗？”

　　殷怜愣了一下，然后才说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觉得都不是什么让人高兴的事情，妈妈你也不一定喜欢听。”

　　季湘君却坚持道：“我想知道。”

　　她这样坚持，殷怜想了想，也觉得没有什么一定要隐瞒的，就说道：“那妈妈你问吧。”

　　季湘君便开口问道：“‘我’对你好吗？”

　　殷怜说道：“很好很好啊，大约是已经在妈妈你的能力范围内，对我最好最好了吧。我是说，以一个妻子对待丈夫的私生女的态度来说，您已经很尽力了。”

　　殷怜不能奢求更多，那时的季湘君已经尽力做到了不迁怒，尽可能地公正和慈爱。她一定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能把殷怜当做一个可怜的，无辜的普通孩子来看顾。至于欺负她，歧视她，攻击她……那都是殷家兄弟和殷千爱干的活儿，后面不乏殷淮的怂恿和纵容……这样一想又觉得有点生气，殷怜把头埋在了季湘君怀里，对自己说，淡定，淡定，你已经报复了很多把了。还是想想爸爸圣诞节买给你的新款定制手机和长生带回来的游戏手办吧。

　　她试着转移了一下注意力，回忆道：“我小时候……被长生他们欺负……我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小三的女儿，但是我倒是先知道了小三的女儿和私生女都是可耻的存在，可耻到我连活着……都是对妈妈的伤害和侮辱。”

　　然后她翻了个白眼，说道：“反正长生他们是这个意思。”

　　季湘君心疼地抱了抱她，说道：“你不是小三的女儿，而且就算你是小三的女儿，你也只不过是个小孩子，能有什么错呢？长生他们太过分了。”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自责道：“说到底，这都是我跟你爸的错。”

　　殷怜说道：“都是邱璧和跟爸爸的错啦，妈妈你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啦。”

　　她这样说着，毫不掩饰对于季湘君的维护和偏帮。季湘君噗嗤一声笑了，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招人疼呢。”

　　她抱着自家女儿，总觉得心都要化了。

　　然后殷怜继续说道：“总之，那时候大家都这么说。不过，只有妈妈你不一样，你不但会阻止长生他们欺负我，还会跟我说，方百合做的事情，跟我没有关系，说那不是我的错……说句实话，如果不是因为妈妈，我小时候一定会过得很绝望，说不定长大之后就报复社会了。”

　　季湘君能说什么？她也只有心疼地把女儿往自己怀里搂。

　　殷怜还在继续说着一些关于前世时她跟殷夫人之间的往事。

　　其实非要说的话，殷怜前世和殷夫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比较亲密的。一方面可能有她蓄意迎合讨好的成分，另一方面大约也有母女天性的关系在里面。

　　但是殷夫人对殷怜再怎么亲密，也始终越不过自己的亲生儿女。哪怕殷千爱后来被殷淮和殷长生宠溺得越发任性妄为，无法无天，做出了很多让殷夫人觉得头疼糟心的事情，但是殷夫人也只是带着疲惫去为她收拾残局。

　　她常常说的话是：“要是千爱能有小怜你一半懂事就好了。”

　　殷怜每次听到这句话都觉得心里酸酸的，然后变本加厉地去诱导殷千爱闯祸。

　　此中的复杂关系就不多说了。

　　但是殷夫人确实对殷怜足够好。殷怜当时在殷家处于弱势，做什么事情都小心翼翼，但是她天生就不是那种温婉可人毫不记仇的性格，所以逮住机会还是会各种给殷千爱下绊子。

　　某种意义上，这应该叫手贱。

　　不过就算手贱，殷怜也向来手贱得滴水不漏。

　　比如说导致殷怜被赶出殷家时候的那件事，她就觉得自己很无辜。确实，她早就知道那位卫少爷在男女问题上是个渣渣，也是故意与对方往来，把殷千爱的视线吸引到对方身上的。

　　卫嘉6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那张脸确实长得很不错，有吸引小女生的本钱。恰好，殷千爱对殷怜又一向有一种执念——同样的年纪，相近的生日（方百合的女儿名义上生日比殷家兄妹晚，其实却是差不多时间出生，三胞胎出生体型小，殷千爱早产个头也不大），同时又是同一个父亲，就算殷淮不喜欢别人把自家的两个女儿拿出来相提并论，外面也难免会有人这么做。

　　——明明是三胞胎，妹妹反而没有两个哥哥好看，也没出息。

　　——比起他们家的女儿，那个私生女倒还更像亲生的。

　　这些话向来都是殷千爱的逆鳞。

　　当然面对这种流言蜚语的时候，殷怜也是很不屑的——谁稀罕跟殷长生像啦？

　　但是不管怎样，这种流言常年来一直在刺痛殷千爱的自尊，更别说殷夫人很多时候总是更赞赏殷怜一些，这就让原本就容易冲动行事的殷千爱变得更偏激了。

　　殷怜不知道殷千爱后来主动向卫嘉6示好的行为有多少是对她的敌意在作祟，有多少是真的出于春心萌动，但是有一点她是可以毫不亏心地说出口的——她从来没有跟卫嘉6合谋，也没有暗中指使卫嘉6对殷千爱怎么样。

　　……反正她心里清楚，就算她什么也不做，殷千爱撞上卫嘉6，也是要吃不小的苦头的。

　　那时候她唯独失算的是，她太天真地以为没有证据，自己就不会被抓捕，却没想到，殷淮审判她，原本就是不需要任何证据的。

　　只要他觉得殷怜做了，殷怜就是做了。

　　而只要殷千爱对他哭诉殷怜做了，他甚至不会去确认，就会相信殷千爱的话。

　　不管殷千爱是不是个傻瓜，脑残，智商余额不足的先天性二级残障患者，花痴病深度中毒人士。

　　反正殷淮信她。

　　所以那之后殷怜就被狼狈地赶出了殷家，身无分文，差一点就流浪街头。她知道那时候殷淮大概是恨不得自己去死的，幸好还有殷夫人给她安排了住所，并且留下了一笔生活费。

　　那段时间连殷长宁都给她脸色看，大约心里也觉得她是有很大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殷怜冷漠脸。

　　在这点上她倒是无可辩驳，反正她本性里面就不是什么好人。她也想当好人，可惜就没人给她这样的机会。

　　那时候她还是很仓皇的。她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离开殷家，但是却并没有预想过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离开殷家。临近高考，虽然她的成绩和对于高中知识的掌握要远胜过大部分优等生，却也难免在这个时候为了前途而恐慌。

　　后来殷夫人就出现了。她似乎逼问了一番殷千爱之后，又来审问殷怜。

　　她质问殷怜：“小怜，接下来我问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你真的没有故意和那男生设计陷害千爱！？”

　　殷怜那时候对所有的一切都感到绝望和不忿，也是第一次对殷夫人的态度带上了讥讽和不屑，说道：“有什么好说的？好像我说了什么就会有人信似的。”

　　殷夫人看她一脸生无可恋，迟疑了半晌，还是蹲下来，握住了她的手，说道：“如果你说的是实话，我就会相信你。”

　　那时满怀愤懑的殷怜对于殷夫人的话其实根本不以为然。她心里十分清楚，这个家里面，就算她再亲近殷夫人，但是对方才是真正那个跟她毫无血缘关系的人。

　　想也知道对方会偏心谁。

　　可是她心里是这么想的，却到最后都没有真的爆发出来。

　　她要活下去。她长得漂亮，身无分文，要是就这样流落街头，也许明天就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又或者被什么人抓去，变成流莺或者其它什么不能见人的存在。

　　……她怎么会愿意？

　　她拼命地读书，殷家三兄妹都有自己的家教唯独她没有，可是她仍旧交出了毫不逊色的成绩单。她放弃了自己所有的良知，放弃了成为一个好女孩的机会，不惜利用任何一个对她怀抱好感或者同情的同龄人，不过就是为了有一天出人头地，活得比这个家里的任何人都好。

　　……她怎么甘心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未来？

　　所以她偏过头，对着殷夫人，几近绝望地痛哭了起来。

　　要哭出来并不困难，因为这一瞬间她真的绝望又悲伤。绝望于自己的人生，悲伤于这世界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可以成为自己的依靠。

　　眼泪晶莹如水晶，而她的表情却绝望而扭曲，没有留下丝毫刻意保留下来的美感，却格外触动人心。

　　“我从来没有跟卫嘉6合谋！从来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的标题其实应该叫“论殷怜能有多手贱”才对。但是她这种一有机会就下黑手的性格也是我觉得萌的部分_(:3」∠)_其实，在另一个世界里，殷千爱说不定一直觉得殷怜很可怕。

　　殷怜的前生很可怜，可是她又不可怜。因为我给了她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永不放弃，自强不息的精神。这也许是成功者最重要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