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低贱

　　再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并不很亮，有灯火亮着。

　　是夜晚。

　　我坐起身，颇为失望地看了眼床尾，那里没有银发的溯月等着我。

　　很是失望地撩起床帐，屋子里没有人在，于是又再躺下，可是眼睛却是无论如何怎么也无法合上，不见到那几个人心里始终不安。

　　再次起身下床，就看到了床边放置的衣衫，想想那会睡在这里时并没有这件女衫，想来是有人为我准备好的，于是也没犹豫便换上那身衣衫，很是合身，也舒服、漂亮，清清淡淡的浅粉色，看在眼里格外喜欢。

　　推开窗子，院子里月色通明，心里不禁有些惋惜这衣衫换的有些早了，若是在白天，在阳光下，该是更好看才是。

　　“醒了？”窗子外头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我伸长脖子看去，门外的木廊上，龟神河生正坐在那里，他身边没有任何人和妖怪在，想来这话该是对我说的才是。

　　“嗯。”

　　向着房门走去，打开门走到他的身边左右看了看。

　　“他们都不在，去了桫椤山。”他慢悠悠地说完后看了我一眼道，“这身衣衫很衬你，是幽叶挑选的。”

　　这样么，我对河生笑了笑。

　　既然知道他们都不在，我也就没想乱走乱窜了，索性坐在河生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看着庭院正中的那棵大树。

　　“龙很暴躁呢，跟我家的幽叶一样。”

　　“哦，”我扭头看他，不知道龟神河生嘴里的龙说的是溯月还是泷司。

　　“兽神中，龙最为暴躁，他们没有善恶之分，只有喜恶之别，凡事全凭喜好。”

　　“白虎神呢？”

　　“白虎杀戮之气最重，只是杀戮本为摒弃尘垢，原本是为祥瑞而生之兽。”

　　“朱雀呢？”

　　“那家伙是非分明，白就是白，黑就是黑。”

　　“那么......你和蛇神呢？”

　　“我，有条有理，她，蛮不讲理。”

　　“哈哈。”我笑了，而后想起什么，向着四周又再看去，“泷司呢？睡了？”

　　龟神看了我一眼，说道：“他第一个冲去的，拦都拦不住，一百年了，脾气还是那么爆......他们去的速度极快，去找那蟒妖的主人，找你的天唱和让千景醒来的法子，不必担心。”

　　“泷司的身体还没好......”

　　“有云上、幽叶，没事的。”话语一顿，河生接着说道：“更何况还有溯月呢。”

　　“嗯。”我轻轻应了声，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你们跟云上、泷司都认识？”

　　龟神点点头道，“很久前我们偶尔会在一起喝酒聊天，每到这时候最不开心的就是幽叶，我们几个男人说吃就吃说喝就喝，聊的话语全不是她喜欢的，她就总是坐在树上孤零零的。她一直都不太喜欢人族，觉得人族为了自己的好处从来都是不择手段，利欲熏心。”

　　手向着院子正中间的那棵粗壮巨大的树指去，龟神说道：“那是棵几千年的杜鹃树，有一天我们来到滟京，那棵树那时就已经很粗壮，幽叶就在那棵树的树根下盘伏，先时那棵树每年都开花，开的极美，所以总会引来许多人观赏，幽叶不喜欢，便缠了树根，让它年年开不出花来，后来，人人都知道这是棵不会开花的树，便不再来了，这里渐渐被人遗忘冷落。”

　　听着龟神的话，我向着那棵大树看去，心里竟有种奢望，奢望看到这棵几千年大树开花结果的风姿。

　　“很久之后，这里成了一位皇子的宅邸，那皇子并不受宠，因母亲身份低贱的缘故刚出生便遭到嫉恨，在宫里根本没有他容身的地方，他与母亲一起被赶出宫中来到这里，美称这边是赐予他母子的宅邸。他母子并不嫌弃，便在这里住下，那时连个仆从都没有，日子过的很是艰难，不过那孩子却是很懂事，也很体贴他的母亲，不但孝顺懂礼，便是琴棋书画也是样样精通。这事情传到了宫里，宫里派来了舞师传了口谕，叫他舍了书本天天习舞，借以嘲讽这对母子。舞艺本是市井中陪人作乐的技艺，是个被人瞧不起极低贱的行当，那孩子却不在乎，天天学的认真。他的娘亲总会偷哭，哭的伤心，他发现后就安慰他娘亲说，他并不觉得这很低贱，他觉得所有能被教习、传承的东西都是美的，绝不低贱，这世上本没有低贱之物，只是有些人自视的太高。”

　　深吸了口气，龟神接着说道：“那夜，他安慰娘亲的话让盘踞在树下的幽叶和我睁开了眼睛。”

　　龟神河生沉默了好一会没再说话，我听得悲凉自是等着不敢追问。

　　“我们玄武并不在乎什么玄灵不玄灵的，有也无妨，无也照过这日子，而且依着幽叶那性子如何能与人好好相处，几千年来只有我和她，寂寞的时候说说话，无聊的时候就去找那云上、泷司一番吃喝闲叙，一直这样过着。那夜那孩子的话戳中了我们的心，你知道么，当你的心莫名的被谁触动时的那种奇怪的感觉，是很微妙的，于是我们静静地瞅着那孩子。”

　　河生的话语又再停歇，我看向他，他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他的母亲极爱香气，他们却没有银两购置香料香具，那孩子四处找来栀子花种在这园中让香气四溢，让栀子花开的时候每一间房都充满它的香甜。有天，这棵光秃秃的大树引起了他娘亲的注意，他娘亲说它不开花很难看，不如移出院子，他却不愿，他对他娘亲说：不是它不开花，一定是没有值得它开花的事。那天夜里，盘卧在大树下的幽叶藏起了头，不过大树依旧没有开花。”

　　觉得鼻子眼睛有些酸酸的，我看了眼大树默不作声。

　　“每年他父王的寿诞其他的皇子皇女都会备上精美的礼物，只有他什么都拿不出来，所以他就拼命地练舞，想着以舞祝寿，可是每年都没有传召的人进这院子。他十三岁那年，他的娘亲生病了，病的很重，他娘在病榻上一直说她的命不好委屈了他，那孩子却说，她并非命不好，她还有他，有他就是天底下最好最幸福的事。那天晚上，这棵大树意外的开花了，满庭的栀子花也开了，尽管月光皎皎，却是香气四溢。他的娘亲那天晚上笑了，笑的灿烂，她指着大树对那孩子说：那棵树开花了，它找到了值得它开花的东西。就在那夜，他娘亲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