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三河大神的日子

记忆画面在面前流动如电般急速，我看得满眶热泪心里尽是伤痛，那些被删除的记忆飞速逐一地在大脑里灌注充填。

　　巨大的痛苦和失落感宛如黑夜吞噬了我的身心，我深深感到绝望孤独，这才回想起当初签订和约的时候，自己再三强调不要恢复记忆，原来这些都是有原因的啊。

　　朋友把我抛弃了，无论怎么打电话他也不接，后来我只好找了家小旅馆住了下来，小旅馆价格倒是不贵，一晚上十五块钱，但里面却有四五张上下床，床上躺满了人。

　　房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臭味，汗味，脚臭味，还有那些没有洗的脏衣服和臭袜子，还有墙角随便堆放着几天没有洗刷过的碗筷，更让人恶心的是厕所。

　　蹲坑里面满满全是屎，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更难受的是厕所门是坏的，根本关不住，所以那味道就跟着跑出来弥漫四方，但房间里的那些家伙们好像已经习惯了，他们或坐或卧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玩手机，玩得聚精会神，根本不在意周围的恶臭和肮脏。

　　第二天天没亮就跑出了旅馆，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地方不要说呆一天，哪怕是呆一分钟我都受不了！

　　在外面浪了一早上，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三河市场，这是深阵市最大的人才招聘中心，在那些起伏的高楼里外，到处都可以看到招聘工人或技术员的广告。

　　在招聘大楼的外面总是围着很多人，我不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后来才知道他们干的是日结散工，也就是网络上传说的三河大神。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我对这些干日结的人嗤之以鼻，这些王八蛋不就是懒么？

　　事实超出了我的想像，原以为进入了的大工厂只要是辛勤工作就能赚钱，但后来我才发现自己错得实在太厉害了，我所谓的辛勤在这里根本不是事，在这些地方工作，只能用拼命来形容，无止境的加班，每天只有七小时的时间休息，还包括了吃饭刷牙和上厕所。

　　流水线的工作使人怀疑自己的智商，我负责给手机贴出厂膜，每天眼里都是膜，连呼吸的空气和幻想都是膜，周而复始的工作和没完没了的加班，再加上工头的吼骂，我感觉自己不是人，而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零件，我感觉不到自己是在活着，而是某种程度上的死去。

　　唯一的自由是每天晚上做的梦境，虽然做梦的时间不长，但对于我来说那就是享受了。和其他人不一样，我做的梦自己是知道的，在梦境里我很清醒，而且也很自由。

　　在梦中我可以任意地回到自己的家乡，走回自己的家里和爷爷说话，甚至我还可以翻山越岭找到唐艳，在那幢学生宿舍里找到她，每次她都很惊讶：“火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我一直保留着唐艳的QQ号，但每次和她联系的时间不多，我不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狼狈现状，但唐艳不管我的淡漠，她有事没事就在手机上找我聊天，很奇怪的是，有几次我在梦里找到她之后，第二天她都会在QQ上说，火哥，我昨天梦到你来找我了，我好高兴。

　　她对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很惊讶，但我认为这些都是意外，我没把这些事情往心里去，即便这些事情不是偶然，即便我真能在梦里见到她，这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吗？

　　生活就是这样沉重就是这样的艰辛，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到读书的好处，假如我当初多读点书，也许我就可以用文凭在深阵谋求一个好职位，起码我不用守在流水线上贴膜，起码我能吹着空调对着绿植和漂亮可人的同事聊天，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没有文化注定是场悲剧。

　　我再也不能忍受这行尸走肉的生活了，在这工厂里我毫无尊严，毫无存在感，拿着微薄的薪水忍受着巨大的屈辱，而且还要付出巨大的体能牺牲，这实在是划不来的买卖！我决定辞职不干了！拿着最后一笔薪水准备出厂时，工头对我嘲笑道：“你出去也只能做三河大神了。”

　　当时我不知道什么是三河大神，后来我在网上查到，原来这里的三河大神竟然这样的出名，这些所谓大神就是我看到的那些做日结的散工，他们的宗旨是做一天玩三天，吃的是五块钱一碗的挂逼面，喝的是两块钱两升的水，住的是15块一晚上的旅店。

　　我当时仍然瞧不起他们，我坚持认为自己和他们不一样，但当我躺在那肮脏的被窝里躺下时，巨大的幸福感和满足感弥天降临，我居然就这样深沉地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无比清醒的梦境，我在梦境的三河市自由自在的晃荡着，自由进出每一家店面，自由进入那些高楼里的人家，宛如一个真正的幽灵穿梭在夜的城市，每一个角落都阻挡不了我，无论是戒备森严的银行或是机关层层的要害部门。

　　我终于还是成为了三河大神，我之所以成为三河大神，最大原因还是身份证的问题，在那些小旅馆呆了差不多半个月，我身上的钱用得差不多光了。

　　不仅仅店住不成，而且连吃饭也成了问题。绝望中我给家里打了几个电话，但没人接，给亲戚打了几个电话，但他们听到借钱之后就开始支吾，其实我知道指望不上他们，我不该对他们抱有这样的幻想。

　　后来想过给唐艳说借钱的事，但我还是罢了，后来一个认识的家伙知道了我的情况，他对我说，你可以把身份证买了，大约可以买一百块左右。

　　我当时还很犹豫，那家伙又说，这价钱算是最好了，其他卖只能卖五十块，你算我朋友，买身份证的也是我朋友，我不会坑你的，再说了卖掉身份证有什么了不起，无非就是挂失再去补办一个嘛。

　　当时我也是饿昏了头，于是鬼使神差地把身份证卖了一百块，当我狼吞虎咽地把一百块买来的食物咽进肚子里才想到，补办身份证不是要户口本么？我的户口本还在家里怎么拿？一想到这个，我整个人都懵逼了。

　　我想进厂，但厂里需要身份证，所以我只好回到了做散工的队伍，不得不说，三河大神的生活是有毒的。

　　那种生活会让你毫无察觉地上瘾，它会让你习惯旅店的臭味，习惯蹲坑里的屎堆，习惯索然无味的挂逼面，习惯这毫无未来的日子，因为这些和工厂里那种行尸走肉的生活比起来，起码还能知道自己还活着，而流水线的工厂则让你不知道死活。

　　我知道自己走在自甘堕落的路上，而且一去不回头，我非常想回到以前的时光，好好读书然后可以找个好工作找个称心的老婆，但现在这些都不敢想了，我只想每天赚一点现钱，然后把这昏昏沉沉的日子继续过下去。

　　三河的散工很多，而且活也不多，即便有点活也是很脏很累的，需要付出高强度的劳力，虽然干一天休息三天，但干的那天等于是要命。不过即便是这样，这些脏累的活还是有人干，因为散活并不多，况且还有这么多竞争者。

　　在这灰暗的日子里，唐艳成了我的精神支柱，没事她就和我聊天，她讲述自己在学院里的趣事，听到她说这些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和她的距离越来越远，我认为我们之间已经开始形成鸿沟，残酷生活把我们彼此分割开来，然后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而我也有了我的。

　　我知道我们之间已经不可能了，事实上之前她家里也对我保持着打压的态势，我之所以没有急着和她分手，也许是因为目前的精神困境，也许是因为自己对过去的一丝留恋。

　　我知道自己的卑微同时也原谅着自我的愚妄，人在困境的时候总是会幻想，而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往往都是无法实现的。

　　我整日混迹在三河这个地方，和那些无所事事的家伙们呆在一堆，和他们在一起我也仿佛成了真正的臭虫，我逐渐习惯在公园的厂椅上睡觉，逐渐习惯在网吧里打通宵的游戏，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的流走，而我毫无察觉。

　　内心中有个危险的警告，那警告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你会为现在的生活付出代价，我知道的，无非就是这样孤苦无依地终老此生么？无非就是某一天突然猝死街头无人过问么？还有什么下场比这更悲惨？

　　穷人是没有尊严的，穷人甚至没有恐惧心，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我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厚颜无耻的三河大神，什么也无法阻止我的堕落，但是人生总是会有很多无常的变化来改变稳定的进程，譬如那天我接到了奶奶的电话，她在电话那头颤巍巍地对我说，我老爹患上了急性尿毒症，现在需要动手术，她让我准备好一笔钱。我当时就懵了，我身上根本没有钱，我怎么可能准备钱？难道让我抢银行吗？

　　奶奶对我说，虽然国家现在有大病医疗保险，但医药费还得自己先垫付着，如果没有这垫付的钱是没法手术的，所以她让我赶紧准备。我急忙对她说自己没钱，但她显然没听进去，直接就把电话挂了。

　　我又给自己的兄弟打电话，那时候他在县城读高中，听到我电话他就火了，因为我平时没有和他联系过，家里出了这么大的情况也不晓得，而且我一分钱也没寄回家，这些都是他愤怒的原因。

　　忍受了他半天的唾骂之后，我直接告诉他自己没钱，他二话不说就挂了手机，当时我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不知道怎样才好，我到哪里搞钱去救我老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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