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死且瞑目了
帝都，禄宅。
禄氏子孙齐聚一堂，气氛凝重滞缓，一片安静，偶有几声压抑的抽泣声响起。
黄梨大床上，老人奄奄一息。
年轻医生收回仪器，朝众人无声摇头。
“呜呜……”禄家三小姐禄辞月捂住嘴，还是有抽泣声泄出。
一旁的禄原枫抱了抱她，不发一言，同样眼神通红。
“柳医生，真的……没有办法了吗？”旁边有人问。
“我很抱歉。”柳医生只是摇头∶“老爷子的身体应该一直很好，没什么大病大灾，如今也是年老器官自然衰竭……”
禄家老爷子其实活了正常人都活不到的岁数，长命百岁都不适用于他，已经算是身体比较好的了。
只是这次倒下前不曾检查出任何病痛，没有丝毫预兆——这让禄家人毫无心理准备。
大家心如死灰。
柳医生是国际闻名的神医，就连他都摇头，这事……
禄家家主禄盛眼神灰暗一下，还是打起精神点头∶“我知道了。”
他让仆从送别医生，禄家嫡系都围拢过来，陪伴老爷子最后一程。
禄无生半眯的眼睛瞳孔微微转动，无人发现其中有一束光芒一闪而逝。
临近死亡，大半生经历在眼前如走马观花般一一掠过，没有留下任何印象，最后却突然定格在某一张空濛模糊的面孔上。
老人倏的睁开了眼。
他嘴唇翕合，从喉咙中发出嘶哑声音：“神……吾神……”
“爷爷？”最先发现异样的是禄原枫，他凑近：“您在说什么？”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以为是老爷子有遗言要交代。
“吾神……吾神……”
这一次，他的声音清晰了许多。
“……什么？”大家都有些不明所以。
无生？
老爷子在喊自己的名字？
禄无生没有再搭理旁边的众人，他的目光直直看向大门口，正午的阳光分外充足，光线透过门厅射了进来，照耀得那处场地充满虚幻之感。
老爷子眼神里充满了希翼和渴望，他嘴里还在不断念叨着：“吾神……神……”
完全不像一个濒死之人。
这让大家一时都有些疑惑和慌乱。
“爸……”
“爷爷……您怎么了？”
谢盛上前拉住老爷子的手，更咽问道：“爸……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禄原枫则在后面低声指使下人：“快去叫回医生。”
里间的骚动传到了外面，大厅里的旁系不清楚发生了，有耐不住的探出头去看，一个中年男人低声说：“是不是那位……已经去了？”
“看着不像啊。”有人回道，露出不解的表情：“这情况怎么像老爷子活过来了？”
无论旁人如何猜测，老爷子还是眼珠转动，僵硬了的面容显出几分激动，嘴里念叨着那两个字：“吾神……吾神！”
没有人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禄无生并不在意，他开始闭上眼睛，嘴里反复念叨着。
他拼命去想那位的面容，然而可惜的是，明明应该是刻入灵魂的记忆，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翳的纱，无论他怎么回忆都看不清。
就在所有人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一道温柔如春风的嗓音突然响起：“无生。”
那声音仿佛有魔力，穿过每个人的耳朵，让所有人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柔和与宁静，一瞬间放松身心。
众人不自觉循着声音而去。
门厅的尽头，阳光如金丝洒落，光线溢出缝隙，沐浴在日光下的少女宛如天神降临，梦幻得格外不真实。
少女坐在轮椅上，墨发披肩，冬裙简约不俗，一张绝美面孔美得不似凡人。
所有人都恍惚了一下，被日光下的少女攥住了呼吸。
打破寂静的是老爷子突然撕心裂肺的呼喊：“吾神！”
少女的目光看向里间，轮椅也向里间转动。
这时大家才发现，站在少女身后推着轮椅的是一个黑色劲装少年。
少年两只手平稳的握紧轮椅把手，神情冷漠如刀。
少年推着轮椅进屋，大家都被这变故惊住了，一时竟没有人上前阻拦。
少女，也就是明祈进入房间，她的目光落在床上，轻叹一口气，“无生，吾来了。”
禄无生眼中迸发出莫大的欣喜和激动，大把的眼珠向下落，嘴唇剧烈颤动，似乎想说什么，又像是过于激动以致面部抽搐。
这是禄家人从未见过的模样。
在禄辞月甚至禄盛的记忆里，老爷子叱咤半生，位高权重，哪怕遇到再多磨难陷阱都没有掉过半滴眼泪。
而如今，面对眼前这个似乎有残疾的少女，居然失态至此，着实不像他。
莫非……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好半晌，禄无生才平静下来。
他细微的抖着唇开口：“吾神……降临……无生……等了您好久。”
这句话让众人都些许诧异，禄老爷子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孩子称本名呢？居然还一直在等她吗？
外人只道禄无生在等少女，却不知这“好久”到底是多少数不尽的流光岁月。
明祈摇头说道：“你的使命早已完成，本无须等吾。”
自始至终，少女脸上都带着平静温和的浅笑，眼神无波无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竟显出几分道不明的残忍。
禄无生眼神执拗：“无生生而为吾神。”
老爷子年岁过百，气息衰败。偏偏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透彻明亮，带着股不属于老年人的活力与灵气。
一直站在后面的禄辞月此时才突然发现，老爷子说的不是无生。
那是什么？
无声？武神？吾神？
无生生而为……吾神？？？
少女的目光从禄无生身上滑过，说道：“你的神格逐渐消弥，如今已是回天乏力。”
禄家人俱是心中一紧。
他们虽然听不懂两人之间神神叨叨的对话，但最后一句却是听得懂的，仍不免失望。
禄无生却是缓缓笑了，带着畅意抒怀。
他笑得慈眉善目，是凶悍一身的老爷子不曾有的温和和煦。
他说道：“能在陨落前见到吾神，死且瞑目了。”
他看向明祈的目光充满崇敬、景仰，突然喊道∶“禄盛。”
“在。”禄盛上前应道。
“记住我说的话。”
禄无生斩钉截铁，许下最郑重的诺言∶
“禄氏但凡伫立于世一天，必倾举族之力满足这位小姐之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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